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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国人从不畏惧撕开自己过往的伤疤,直面那些淋漓的伤痛,因此在网络论坛上常有“韩国人真的很敢拍”的讨论。最近,Netflix上线的纪录片《以幸存者之名:深入韩国惨案》,便以“幸存者”的视角,详细记录了四个震惊韩国的悲剧——兄弟福利院、摄理教、至尊派和三丰百货倒塌案。唯有直面伤痛,伤口才有愈合的可能。这些我们常在影视作品中看到的影射事件,这一次以最真实、最深刻的方式展现在眼前。今天,就让我们一同梳理这段属于韩国的伤痛历史。
釜山兄弟福利院
在全斗焕执政时期,为了整顿市容以迎接奥运会,大量无家可归者被拘禁在釜山的一所福利院中。起初只有流浪者,但随后孩童、乞丐、街头小贩、残疾人士等也陆续被抓了进去。甚至有些家庭将自家孩子交给警方,再由警察移交到福利院。这种诡异行为的背后,是一种畸形的商业模式:当时政府有明文政策,每抓一个人进入福利院,就能按人头领取补助。进入福利院的人们被迫穿上蓝色运动服,挤在狭小的空间里,从事着繁重的劳动。

这里对外宣称提供良好的照顾与生活起居,培养他们的生活技能,以便日后回归社会。但实际上,福利院内充斥着暴力与虐待。管理者对女性和儿童的性暴力已是家常便饭,也常常虐待收容者,死去的人就被随意抛尸在院外的山上,因为社会上根本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。
这部纪录片采访了几位曾在福利院生活过的人。有人经历过性暴力,有人被殴打到满口牙齿掉光。伤痛不仅刻在身上,更在心灵上留下了巨大的创伤。许多人回归社会后无法过上正常生活,有些人的时间仿佛永远停留在了那些年,再也无法前行。这一切都源于一个独裁专制的政府,以极端手段做出的决策。而福利院的实际管理者——院长朴仁根,被幸存者们指证为一个控制一切的恶魔。转型正义看似实现了,朴院长被送上法庭,但可悲的是,最终他仅以贪污等轻罪被判处2年有期徒刑。直到生命终结,他都未向受害者们真正道歉。
纪录片中也采访了朴院长的小儿子朴天光,他是加害者家属中唯一愿意受访的代表,其他家人大多跑到国外,过着优渥的生活且毫无悔意。但在访谈中,朴天光虽然对父亲的暴行表达了某种程度的歉意,但他更倾向于将责任归咎于当年的政府高层。他认为,如果不是他们的命令与默许,父亲又怎会有能力和权力做出这些事?这听起来像是一种推诿之词,即便全斗焕下令不择手段扫荡街友,也无法解释朴院长在院内的种种荒唐作为。
然而,被害者们已经永远等不到那句最期盼的道歉了。即使极不情愿也毫无诚意,但朴天光至少表达了些许歉意。至于其他家族成员以及加害者,他们只是远离了韩国,却依然保有当年剥削收容者而获得的财富,过着相当优渥的人生,令人唏嘘。

如果对这个事件有兴趣,可以观看由郑恩地、玉泽演、河锡辰主演的韩剧《Blind》(又译《盲人》)。该剧描绘了从福利院逃出的孩子长大后,回来揭开伤疤并复仇的故事,通过复仇过程将当年被隐藏的惨案暴露在世人面前。
摄理教
在去年的纪录片《以神之名:信仰的背叛》中,摄理教这个宗教组织不可告人的一面被揭露。从勇敢的内部揭发者——香港女孩叶萱的叙述中,我们对这个庞大的宗教组织有了更深刻的了解。而这次的故事,更像是延伸调查的第二季,聚焦于更多幸存者的视角与访谈,将组织内部更多重要人物一一揪出,并暴露了摄理教最令人恐惧的一面——信徒已经完全渗透到韩国社会的各个角落。
从《以神之名》中我们看到,摄理教教主郑明析过着超乎常理的帝王生活,奸淫教徒、非法敛财的丑闻频传,却能隐匿这么久,实在可疑。这次的纪录片揭示了原因:摄理教的信徒不仅有普通人,更有在警察、检察官、性侵调查委员等重要政府单位任职的人。其实,早在叶萱站出来之前,就有一位女信徒天真地相信韩国的司法体系,毫无准备地走进派出所报案,结果却如石沉大海,杳无音信。

在“宗教”的强大渲染力下,你几乎无法分清谁是敌人,谁是朋友。这次的调查甚至显示,当年的检察总长也疑似是摄理教信徒。邪教体系的另一个关键环节是“金钱”。当一个号称“耶和华再世”的教主赢得广大信徒的信任,便会有人攀附其上,共同分享这庞大的利益。被称为“夏娃”的金知善,便是邪教利益分配体系中的实际权力支配者。她清楚地知道教主恶心的性侵行为,但为了利益选择沉默,甚至帮助教主掩盖罪行、物色受害者。为了守护利益,她知道不能与教主切割,于是只能鼓动信徒去攻击那些勇敢的揭发者。
邪教组织是一个难以轻易瓦解的犯罪团体,因为许多受害者至今或许仍未意识到自己是受害者。一旦上升为信仰,就无法轻易被撼动。相关题材的戏剧作品,推荐科幻剧《地狱公使》,它实质上描绘了邪教控制社会的手段。两部作品搭配观看,更能体会《地狱公使》所要讲述的核心。另外,以邪教为主题的《救救我》系列,则充分展现了当你周围的人都是邪教徒时,那种只能向陌生人哭喊“救救我”的无助感。

至尊派
在1993至1994年的韩国,出现了一个名为“至尊派”的犯罪组织。成员都是年轻人,他们根据民众驾驶的车辆来挑选猎物,进行绑架、勒索赎金,并最终几乎都会将人杀害。本次纪录片从唯一的幸存者——一位女性的视角出发,并结合了当年被捕成员的访谈内容。成员们在镜头前侃侃而谈,声称自己是社会的底层辛苦人,被捕后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多杀一些有钱人。他们信誓旦旦地表示,主要目标是杀死那些“上车族”(流连于夜生活场所的有钱年轻人),绝不伤害弱者。然而,他们真的是被社会遗弃的“义贼”吗?
事实上,至尊派杀害的人中,有平凡无辜的弱女子,甚至对其实施了性暴力;也有在舞厅表演的乐手、经营中小企业的小老板夫妇。他们都不是恶人,也不是挥霍无度的富人,只是在社会上努力生活的普通人。至尊派的成员不过是用华丽的辞藻来包装他们欺凌弱小的懦夫行为,与“反社会义贼”毫无关系。他们甚至建造了一间机关重重的房子,地下室用来囚禁受害者,并配有焚化炉,其目的不言而喻。

那位唯一的幸存者是与乐手老师一同被绑架的年轻女性。当时,成员们还逼迫她参与作案过程。微妙的是,犯罪团伙成员金现阳对该女子特别照顾,也十分信任她。最终,女子在一次陪同就医时趁机逃脱报案,才终结了这个犯罪集团的恶行。然而,逃过一劫的她,背负着参与杀人的罪恶感,活得十分艰辛,每天需要吞下大量精神科药物才能生存。她表示自己一个朋友都没有,只是孤单地活着。当年被媒体报道为“大难不死的幸运儿”,如今看来是多么讽刺。
当时的韩国社会确实弥漫着一股不公的氛围,贫富差距巨大,甚至连犯罪判罚都有阶级之分。许多人难以维持基本生活,有人因偷窃食物果腹而被判处重刑,甚至有人刑期超过17年;而电视上却大肆播出政府高官的亲属贪污巨款却被轻判的新闻,例如全斗焕的弟弟全敬焕侵吞国家76亿韩元,仅被判7年。
于是在1988年,发生了震惊韩国社会的“池康宪事件”。池康宪和同伙在移监过程中越狱,他们闯入民宅,但并未伤人,只是请求收留一两天。事后受访的屋主都表示,这些罪犯非常有礼貌,说话使用敬语。然而,当他们逃到首尔西大门区的一处民宅时,男主人趁机报警,警方包围了他们。在镜头前,池康宪悲愤地喊出了那句经典名言:“有钱无罪,无钱有罪”,最后自尽。这段故事也被改编成多部影视作品,如《火星生活》、《汉谟拉比小姐》。犯罪者固然应受惩罚,但池康宪的行为才是对社会无情的控诉,这与至尊派滥杀无辜的行径不可同日而语。

三丰百货
1995年6月29日,首尔江南区发生了震惊世界的三丰百货倒塌事件。三丰百货曾是当地最豪华的购物中心,象征着韩国经济繁荣与消费文化的顶峰。然而,这座建筑背后却充满隐患。它原本设计为办公大楼,却被财阀集团强行改为百货用途,结构经过多次变更,甚至为了增加营业空间而移除承重柱。为了加速完工,施工方偷工减料,顶楼还违规加建了超出承载极限的空调机,长期的震动导致建筑结构出现严重裂缝。
1995年6月29日下午,员工和顾客已察觉异常,但管理层为避免营业受损,仅象征性地封锁了部分楼层,并未全面疏散。傍晚5点57分,大楼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轰然倒塌,瞬间化为废墟。此次事故造成502人死亡、937人受伤、6人失踪,是韩国和平时期最严重的人为建筑灾难。

这场堪称史上最惨烈的悲剧,背后是三丰百货集团会长李鐏与李汉生父子的贪婪。为了加速取得营业执照,他们贿赂官员。加上会长李鐏曾服务于韩国中央情报院,人脉广阔,许多监管部门玩忽职守,放任三丰百货随意变更设计、不按图施工、偷工减料,最终导致了最悲惨的结局。
纪录片访问了当时被救出的幸存者。时隔多年,那一天的惊恐仍历历在目。他们也提供了另一种观点:康复后,这些奇迹生还者接到很多节目邀约,人们总是对他们说:“要带着感激的心活下去,代替那些死去的人,活出精彩的人生。”这样的言论给幸存者们带来了巨大的、不必要的压力。我们无法想象他们是如何撑过来的,也无法体会那些创伤在他们心中留下了多深的阴影。
关于三丰百货事件的影视作品也很多,例如《我是遗物整理师》、《请回答1994》等。特别推荐一部由李俊昊、元真儿主演的剧集《只是相爱的关系》。虽然没有明确指出是三丰百货,但故事同样围绕一场百货公司倒塌事故,完全聚焦于幸存者们之后的人生。男女主角都是事故的幸存者,因此都患上了幽闭恐惧症,无法乘坐电梯。该剧从每个幸存者的视角,讲述了这场悲剧对他们各自人生的冲击,是一部非常精彩的好剧。

我们无法想象这样的悲剧降临在自己身上会作何反应,但我们可以选择用更严谨的态度来面对生活中的每一件事。如今,韩国仍然时有“豆腐渣工程”的意外发生,人们似乎并未从三丰百货的悲剧中完全吸取教训。摄理教表面瓦解,但大大小小的邪教组织仍在活跃。跟踪、杀人案件也时有发生。其实我们都是幸存者,只是比较幸运地逃过了一切。除了这次分享的事件,韩国还有许多其他悲剧,如圣水大桥坍塌事件、加湿器杀菌剂事件。直面问题,能让我们更理解事件的全貌,从而起到警示作用。在这一刻,我们都是幸存者。